【静海文化】大洼里的母亲(作者:张福顺)

大洼里的母亲作者:张福顺跟着母亲第一次去县城赶集时我只有七岁。早晨,我欢蹦乱跳地和母亲出了村,沿着运河堤一路向北,我欢跑着,把母亲落下很远。母亲担心地在后面不停地喊我,我停下来,观望着周围陌生的风景。一会儿,母亲背着筐子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,筐子里有一个纸罐,里面盛着积攒的鸡蛋,上面码着几梱大葱。我仍然是跑一会儿,停一下,临到城边上才缩到母亲身边,一步一趋地跟随着母亲。 集市的街两边,赶集的人们早己经把东西摆得严严实实,母亲只好擦着汗站在后面,等别人卖完了才把大葱、鸡蛋摆下。对于集市上的喧淆我很好奇,更有杂耍叫卖者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,更是强烈地吸引了我。我不顾母亲的叮嘱,一下子钻进了涌动的人流,被摩肩接踵的人流裹挟着越走越远,不禁害怕起来。这时,在嘈杂的人流里隐约听到母亲的呼喊,我循着母亲的声音拼命挣扎,待到母亲跟前,她一把拉住我:“你个小鬼儿,跑没了就见不到妈了!”紧接着一巴掌打到我的头上。母亲卖完了葱和鸡蛋,换回了四块多钱。 赶完集已近中午,回到了家,她忙着给猪喂食,然后拿着饽饽边吃边出了家门,她还要去大洼里参加生产队的劳动。 我的父亲在我三岁时故去,母亲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。她瘦小的身材,额头的皱纹里凝着期待。她不喜欢串门儿,就连夏天傍晚邻居的婶、嫂们纳凉闲聊的人堆里也从没有她,我常想,如果母亲在这人群里,一定是缩手缩脚的不自然。她白天忙、晚上也忙,她坐在灯下缝缝补补,捻线,洗衣,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条。 母亲唯一串门儿,就是求人给关心帮助我们的亲戚写信,我跟着母亲去过村南严老师家。严老师文雅端肃,他放下书,怔怔地望着母亲:“还那样写?”“是还那样写!”母亲答应着:“你就写今年洼里庄稼收成好,麦子、棒子生产队给我们分了很多,结算也拿到了钱,粮食够吃,钱也够花……。”回家的路上黑夜迷蒙,母亲不言语,我默默跟在她身后。 村庄依傍着运河,村外田畴交错,高低参差。再往东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洼。大洼深处离村有八九里地,通往大洼的土路雨天烂泥如膏,晴天坑凹不平,其间又有沟棱窄路曲折环绕。 大洼里长满了辛酸,也长满了希望。 我的母亲就常年劳做在这片大洼里,她和男社员们一样挖条田、锄地、割麦子、收秋…… 当时生产队的物质分配是“人五劳五”,即粮食、油料、瓜菜、柴禾等生活物品的分配,按照工分和人口各占一半,劳动力多,分的多,人口多分的也多,反之,劳动力少、人口也少的人家分配就成了反比,生活状况也随之很差,我们家就属于人口少,劳动力也少的人家。每年生产队结算把分得的东西折价后,我们家还要倒给生产队钱。每年一到结算,母亲就一愁莫展,只好把积攒的粮食卖了,换了钱给生产队。粮食、现钱接济不上是常有的事。为了多挣工分,姐姐十二岁就参加了生产队劳动,哥哥十六岁就报名参加了“根治海河”的大军。 有一次哥哥捎话跟家里要一块钱,缝补鞋子,家里没钱,母亲正忙着手中的活计,一时间慌乱起来,尴尬茫然地急急出了屋,很长时间才回来,擦着汗,把一块钱递到哥哥托负的人手里。我至今在想,母亲每次出门借钱借粮时,是怎样的哀怜和乞求啊?当时生产队也很同情我们家的困难,给我们家申报了“救济户”,姐姐后来成为共青团员,她思想积极,一再反对家里吃“救济,”不久姐姐出嫁了,家里又缺了一个劳动力。那时,人们对于接受“救济”看成是很不光彩的事,也遭人白眼。母亲也因此生闲气,她在生产队里干活勤勤恳恳,被选为妇女小组长,在洼里干活时,一个刁蛮的妇女锄地潦草、敷洐,还故意少锄一垅甩给母亲,母亲批评她,却遭到污言秽语恶毒地谩骂。母亲不会灵牙利齿地与之恶语相向,只是忍着,可最后还是被激怒了,吓得对方目瞪口呆,回到家后,她气鼓鼓地叼念:“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。”出门奔向了村外,我诧异地跟在母亲身后,却见母亲扑倒在父亲坟前放声大哭。那一刻,我恍然懂了很多事,原来母亲让严老师写的信都不是真话,从那一次起,母亲也决意不再接受救济。 1972年秋,我被母亲送进了村小学读书,我成天和小伙伴们在村里村外疯玩的岁月逐渐告别。而最让我苦恼的是每每放学回到家,大门总是锁着。尽管母亲把钥匙已放在了门槛里,我依然像没了魂一样去村外找母亲。而每次都在暮色笼罩的田野里,看见她背着山一样的一筐柴草,或一筐猪菜沉重地朝家走来。 生活任何时候都是与压力和困难的挑战,母亲的坚韧、刚强使我至今都深感敬佩和惭愧。 有天放学回到家,令我高兴的是门没有锁,我兴奋地一边喊着:“妈!”一边闯进了屋,却见她蹙着眉头,绻曲在炕上。我知道这是母亲的胃病又犯了,她的病是幼时断奶早,以喝高梁面茶汤充饥,把胃口喝坏了,落下了病根,身体也因此消瘦病弱。望着母亲难受不堪的呻吟,我心里很担心,出去给母亲请赤脚医生,而病情稍见好转,她就又去洼里劳动了。 苍茫的大洼是庄户人的根,更是母亲生生不息的憧憬和希冀。 秋冬之交的傍晚,那天,母亲令我意外地散工后回家早,对迈进门的我说:“饭已做好,你吃完写作业,我去拾趟柴禾。”将入冬的季节,天黑得早,母亲背着筐子出了门,夜色也悄悄降临了。我写着作业,心里总想着母亲,已是夜里九点了,她还没有回来。外面有瑟瑟风声吹落院子里枣树上的枯枝败叶,发出怪异的声响,似乎屋子里也有响动,我很害怕,决定去找母亲。我快步地冲出屋子,跑向了漆黑的村外。一边大声地喊着:“妈!”一边奔向大洼,夜色笼罩的洼野一片昏暗阴森,幽远的深处黑魆魆似人一样的东西使我更加恐惧,脚下像触电一般飞奔,突然,在北侧不远处,有一座新坟白花花似乎在动,我霎间被吓得汗毛直竖,脚步慌乱得没了知觉,喊声变成了哭嚎,向东飞跑。这时,一条河竟然横在了脚下,正在我绝望哭喊时,隐约听见了低微的回音,“妈在这了!”我逡寻着声音向前张望,只见一团黑影在河水里慢慢向岸边移过来。我迎着黑影跑过去,看见母亲背着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,身子被压弯着蹚过了近腰深的河水,然后用手里的耙子拄着地一步步爬上河坡,我见到母亲后,顿时跺着脚大哭着发泄着满腹的恐惧、和委屈。母亲赶忙蹲身放下筐子,“别害怕了,妈这不在这吗!”一边安慰着我,一边反复地弯腰,双手做捧物状,一遍遍从地上捧到我的头上,再反复地抚摸。回家的路上,她身上滴着水,鞋子里发出叽叽的水声。 原来是母亲白天散工后,望见北面邻村地里,有一片刚收割完的棉花地,地里落满了棉花叶子,里面有零星的棉朵残瓣,还有极少的棉球,这一发现让她很惊喜,又怕被别人抢了先,于是才决定晚上来挠棉花叶子。母亲喘着粗气,语气中有些兴奋:“我把棉花叶子都挠成堆了,明一大早再去背。”我想问母亲,自己在洼里怕不怕?可没有说出口。早晨醒来,母亲不在身边,而院子里堆满了山一样的棉花叶子。晚上,母亲把烂棉花叶子用簸萁一下下弄进屋,在灯下沙里淘金一般细心地挑拣着里面少的可怜的棉瓣、棉球。一个个漫长的冬夜,她总是忙到过半夜才睡。棉花、油料当时是需要凭本供应,那年母亲把择好时棉花送到加工做坊,弹成棉絮,把其中的棉籽榨油就榨了三十多斤,母亲把棉花,油卖到集市上,每次赶集回来都带着疲惫的笑意。 那一年,在母亲的努力下,我们家有了一个丰收年,她养了两头猪也出栏了,哥哥出海河后成了整劳力,再加上母亲省吃俭用地积攒,在1973年盖了三间土坯房。 为了生活,我的母亲毕生都劳作于大洼里,一个个春夏秋冬,她的身躯由青春挺直,变成佝偻的老妪。后来,生活逐渐变好,我们也各自成家。让我们的母亲安逸无忧地颐养天年,是我们应尽的孝敬。可是,劳动惯了的母亲却总也闲不住,始终保持勤劳节俭的秉性,并且总惦记着我们的生活,帮我们里里外外地干这干那,见院子里有落进砖缝里的粮食,她弯下身子蹲在地上用钱丝,一粒粒抠出来,洗净晒干,吃饭时,孩子们掉落旳饭渣,她用手一抹放进嘴里,甚至不顾我们的反对,去地里为我们拾柴禾。 母亲是不惜成灰的蜡烛,母亲是筑巢不倦的劳燕。 一天,母亲刚收拾完院子,突发脑溢血,这让我们措手不及。尽管我们已料到母亲最后的结果,我们仍不断地求医救治,悉心照料,祈盼有奇迹在母亲身上发生。为了唤醒母亲木然的意识,我的新房装修好后,我背着母亲转遍了房间,院子的各个角落,可她的眼神仍旧痴呆没有反映。我望着己瘦成骨架的母亲,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酸疼,泪水止不住流淌,我的母亲已成了木偶人了啊。一年后,我们难以接受的事实还是发生了,母亲在寒冷的冬月,带着一身的病痛离开了我们。 我可怜的母亲劬劳一生,独自似柔弱的双肩承担了太多的不幸,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和委屈,最后又葬于她曾经付出血汗的大洼里。十几年了,每次来到母亲的坟前,点燃烧纸,俯身下跪的那一刻,我都眼含热泪,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母亲说,却说不出来,说出来母亲也听不到了。

张福顺,结业于北京鲁迅文学院,现为静海区作家协会会员,曾在《文泽》《新作家》《天津日报》《农工商时报》《书法报》《静海文汇》等报纸刊物上发表小说,散文多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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